直到我想尋個醫匠自己去看看的時候，我的眼睛居然慢慢恢覆了。而我整個人除了四肢軟軟無力之外，倒也沒什麽。飲食走路如常人倒是可以，只是拎不起水桶之類的罷了。針線活計也不再做，手總是抖，不能照著原先的花樣兒好好繡了。

早上梳頭的時候，看著銅鏡中的女人雙頰豐盈了少許。不看那如老樹根盤結擰錯的疤痕，臉色兒倒是越發好看了。怪不得那些吃食這般貴，原來養人的很。頭發也越發黑亮順滑，我摸著頭發絲兒笑了笑，到底是夫君疼我，吃食穿衣都這般仔細我，將我養出這樣的好氣色！

養好了身子，早覺得在屋子裏呆的煩悶得慌，這日裏下了雪，我便要出去看，山頂風光自不與山下同，亭臺樓閣，小橋雪砌，白璧如玉，山上人少，陰陽家的人都古怪性子，鮮少出來。我們地位不同以往，現在住的地方更是人跡罕至，除了來來往往腳不沾地的飄兄，這地兒人氣兒少，倒顯得飄些仙氣兒了。

不聞寒鴉鳴，不見人影蹤，偶聞窸窣聲，自是雪滿枝。若是在山下，哪裏能看到這番雪景？只怕得那一地白玉糟蹋上了牛馬羊糞，就算不是，那人們的腳印子踩得，也讓我看了心疼。

這日子裏，煮上酒，或是放了老姜的茶湯，披上鬥篷漫步庭院之中，聽雪壓枝聲，因著下雪時較為安靜，所以不大惹人註意的雪壓枝聲，在此時倒也引人矚目起來。

自從發現自己身子變化，便不敢再召喚蜂兒，怕是被咬了自己也顧不上自己，更管不了它們。極少吹塤了。吹塤雖不用內力，卻也既講究“氣”，奈何我現今氣不如常人，更少吹奏。

像是那張良等人不會來找我了，我下了水，藥都與衣物放置一處，張良那般玲瓏心思的人，聖人長七竅玲瓏心他恨不得長個八竅的人兒！而且我聽說，儒家一人醫術極好，乃是當朝丞相李斯之師，其人脾性古怪，但學術造詣卻十分厲害，想必是帶著那傻小子去了那裏了。

不過他還中著星魂的傀儡術……凡事倒也未必……我輕輕抿了一口熱酒想著。物極則反，天極則變，這世上的事兒，又有誰能說個清楚呢！

如今諸子百家之中，數儒家和墨家被壓迫的最厲害，墨家差不多可以算上名存實亡，儒家如今也不好過，那伏念在人們嘴裏盡是君子聖賢的模樣，那日所見……

人都怪極了！

名家和陰陽家，陰陽家如今聖寵一時，名聲顯赫，我們名家離堅白一派和陰陽家聯姻，我也是後來聽人說轟動不小，公孫師爺爺和鄒老頭兩家的恩怨，這是人盡皆知的，誰也料不到我們兩家會連在一起。不過名家因著我，附上陰陽家，在廟堂之高處，倒也穩當了。

恐怕那時，我也成了人們飯後的段子了。

僅以娛人。

小紫諾這兩日嫌山上煩悶，非要去鹹陽玩耍，我擰不過他，想著我是做娘的，倒也是愧對他的，因著事務，一走便是數月，留他一人。我本欲跟著，怎奈身子不爽，難以隨行，這孩子還未曾長大，便不服管教，這倒和他爹一個模樣！他軟言兩句，我就由他去了。

星魂則似是極忙的樣子，早出晚歸，或數日不歸。做什麽也未曾提起，星魂的性子我是極清楚的，若非他情願，否則我是甭想知道什麽的。本還覺得他外面是不是又有女人了，可是苦嘆身子這般，也無力多想。

我正想著，小口抿著酒，酒很薄，不會讓人醉，不是釅酒，小酌幾下，會讓全身暖和，不會醉了。

我正微醺之際，卻覺得一陣黑影，身上被什麽裹住了，我擡頭，正是多日不曾歸家的星魂。

半張臉都是釅紫色的紋路，另外半張臉卻十分蒼白，倒是有種妖異的美。

“我穿的很嚴實了。”我說著，卻裹緊了星魂披在我身上的鬥篷，沖他笑著。

“你喝酒了。”星魂面無表情道，然後看向我手中的酒杯。

“啊，嗯。今日雪景宜人，如同仙境，身子也舒爽許多，便小酌幾杯，酒很薄，喝不醉人的。夫君不若來些，好暖暖身子。從山下上來定然是冷著了。”我說著便起身，一邊放下酒杯，雙手捂住星魂的手，果然冰冰的。我趕忙揉搓起來，然後呼著氣。

引著星魂坐了下來，我舉杯與他，然後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。

“那小子還未回來？”星魂不嫌我臟，抿了一口酒水道。

“是。”我覺得頭有點暈乎乎的，我很喜歡這種將醉未醉的感覺，臉都燙燙的，我支著腦袋，雙眸微微瞇著，然後笑著看著星魂回答道。

“夫君的鬥篷給了我，你怎麽辦。”我說著拿下他的架子，叫飄兄放下去，然後擁住了他，在他耳邊暈暈道：“這樣都暖和。”

星魂不說話，也不看我，只是任我抱著他。我深深在他脖頸處吸了一口氣，他身上的味道一直都這麽清爽好聞。

那是雨後山林的味道，吸上一口，仿佛是吸著一團晶瑩的露水也似的。

“夫君怎麽不喝酒？喝一點吧。”我松開了星魂，喝了一口酒，然後跨坐在他身上，捧起了星魂的臉，星魂一瞬不瞬看著我，我嘴對著嘴就餵了上去。

暖暖的酒水從我口中流出，我趁機把舌頭也伸了進去。星魂雖是面無表情，但是身子倒不如臉上那麽不近人情，早已打開了牙關。

“我想夫君了。”我含糊道。星魂的舌頭開始和我的舌頭糾纏起來，我壞心眼頂著他的嗓子眼。卻被星魂咬了一口，我一皺眉頭，更深的吻了進去，結果本來纏綿的吻倒成了格鬥場，我們兩人誰也不認輸，最後還是我討了饒。然後看向星魂的眼睛，我把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，看著他道：“夫君好幾天不回家了。”

說著舔舔嘴唇。

“你就是這麽想的？”星魂的舌尖輕輕劃過他的嘴唇邪笑道。

“我試試夫君有沒有別的女人。”我坦白道，然後從他身上下來，端坐一旁，把身上鬥篷脫下，重新蓋回到星魂身上，繼續道：“還是趁著些許的酒勁。酒壯慫人膽，倒是不假。”

“那麽，結果呢？”星魂拽住我鬥篷的系帶，把我拉向他，他的唇摩擦著我的唇道，這樣近的距離，有點危險。

“還是我養出來的。一點沒變。”我笑著順勢倒在他懷中，星魂摟住我，我從幾案上拿起酒杯，端到他唇邊，細聲細氣笑著道：“國師大人，請。”

星魂聽我這樣怪聲，笑了，就著我的手飲下，便不覆再飲酒。我縮在星魂懷裏，看著走廊外的雪，雪好像越來越大了。

星魂一下一下撫摸著我的頭發，我瞇著眼又看向他，星魂看著我的眼睛。

我伸出手去撫摸他半張被紋路覆蓋的臉。星魂垂下眼睫，濃密的睫毛遮掩了他眼底的情緒。

不知喜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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